没文化·反对、反对、我反对？！

我的记忆力一直是个问题，有很多该记住的事儿我没能记住——比如，明明是个如花似玉的美女，明明我和她已经聊得前仰后合或者笑不露齿，明明我们已经从畅谈人生理想国家大事变成互诉衷肠马上就要苦尽甘来或者手到擒来或者愿打愿挨，而且，明明刚才已经有人字正腔圆地向我介绍过她的芳名乃至芳龄，但，我还是不记得了她究竟姓王还是姓张。记忆力差还表现在过目就忘上。极度羡慕那种可以一天背诵英文单词两三百的超级女生，我背了十年单词，但现在你让我写出1000个单词不重样，那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但是，有一个词汇我却记得非常清楚，那就是“Objection”。这直接与我年轻时的律师梦相关。
　　　　
　　各式各样的美国电影里，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法庭场面：当证据扑朔迷离，好人面临冤屈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律师精心设计一套诘问，让坏人当庭承认自己犯罪，同时，狡猾的男检察官也总是从中作梗力图将他所认定的罪犯绳之以法。在着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中，双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掷地有声地喊出“O-b-j-e-c-t-i-o-n”。
　　　　
　　——“反对！对方律师诱供……”
　　——“反对！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
　　——“法官阁下，我反对！！”
　　　　
　　电影中的案情往往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而当时还很年轻的我也会随着剧情心潮澎湃或者心猿意马，幻想着自己也在法庭上伸张正义惩恶扬善，或者至少是风度翩翩迷死旁边的女警花。
　　　　　　
　　直到公元21世纪初，我的“Objection”情结才告一段落。原因很简单：真实世界的法庭基本不可能像电影里那样跌宕起伏峰回路转——我不说完全不可能是为了避免过于挫伤演艺界朋友的自尊心。在一些并不算落后的地方，检察官蓬头垢面、法官塞着眼屎打着哈欠进法庭的情形也并非耸人听闻，至于美女律师漂亮法警则更是稀有动物——就是有，她在法庭上也是动物凶猛冷对横眉。举证阶段往往冗长单调，辩论阶段又常常短促无聊——你还没张口说，就从法官眼里看见三个字：少废话！！法官是大爷，检察官是……也是大爷，而律师同志必须听其言观其行，即使是反对也必须拐着弯子绕着圈圈，哪里能张口闭口“反对”“反对”“再反对”？！
　　　　
　　我没文化，但总喜欢瞎想。我觉得即使是到了依法治国的共产主义，“反对”这个词汇在中国法庭上也不会过多出现。这是因为中国人的血液里似乎流着一种对人不对事的基因，你反对我的这个证据就等于反对我，既然是反对我，那我们就不是在辩论、也不是在做事，而是在搏命，所以我也要反对你、打倒你、践踏你、弄死你——而且要命的是，这种基因在号称“初级阶段”的今天的主流文化中，不是逐渐消失而是不断繁殖。最典型的例子就是2005年的“反日入常”。
　　　　
　　我的一个朋友说，现在要鼓动大学生反日游行，比鼓动他们游行要求食堂菜里多加点肉都简单，我觉得也是。半个月来，QQ和邮箱里不断收到各种充满仇恨甚至血腥的反日宣传资料，其密度甚至大于“代开发票”或者“代办美国护照”一类垃圾邮件。一开始，其中的内容基本上还能让人接受，比如“反对日本进入常任理事国、反对日本占领钓鱼岛、反对日本修改教科书、反对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舍”，接下来的东东就越来越匪夷所思引人入胜了：先是论证了日本人是猪，然后又论证了日本人不是猪而是猪都不如，再接着就是抵制日货禁止日语乃至强奸日本女阉割日本男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而且，胆敢反对这些的，他就是汉奸，就是日本人的走狗镇压的对象，就是人民的公敌同样要被列入坚决反对的行列。
　　　　
　　女人们在说：资生堂（甚至有人说SK II！搞笑）是日本货，这个东西擦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就会脸上长藓再多了就会溃烂而死，这是日本人毁我妇女亡我中国的阴谋。男人们在说：丰田本田是日本人制造来专门让中国发生交通事故的工具。我不懂这些产品技术，所以不敢置评。还听到有人说，要我们把家里的日本货都拿出来付之一炬，这就让我很为难了，慢说我家最经久耐用的那台老SONY电视和凝结着同年回忆的铁臂阿童木连环画，就是我留洋的朋友污点临走前让我保存的那些个经典日本Ａ片，也让我实在下不了手。于是我开始心虚开始发毛，因为凡是敌人支持的，就是我们反对的，凡是我们反对的，就是敌人支持的。我岂不是要被打入专政的对象走狗的行列？！所以，如果迫不得已的话，苟且偷生的我只好也跟着那些爱国者一起大叫“反对！反对！我反对！”——不然，我就不属于“我们”，而属于敌人。
　　　　
　　只是，有时候觉得这让人有些透不过气，至少和“小日本”入常一样，不爽。